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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52章 云锦藏蹊跷 老笔辨拙痕 (1 / 2)

        烛泪无声地流淌、堆叠,在紫铜烛台的莲花承盘里,凝固成嶙峋突兀、形态怪异的暗红色小山,像极了干涸凝固的血块。灯芯又结了一朵硕大的灯花,“噼啪”一声轻响爆开,几点细小的火星溅落在摊开的账册页面上,烫出几个微小的焦痕,散发出淡淡的焦糊味。

        值房内只点了一盏灯,光线昏黄,勉强照亮侯砚卿伏案的方寸之地。他靠坐在宽大的紫檀木圈椅里,身体微微前倾,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,只有眼珠在缓慢而稳定地移动。他的目光,像一把冰冷而精准的刻刀,在面前摊开的几本厚重宫缎支取账簿上,一行行蝇头小楷记录上缓慢而有力地刮过。纸张翻动时发出轻微的“沙沙”声,混合着窗外依旧淅沥的雨声,是这死寂深夜里唯一的背景音。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纸张特有的、混合着墨汁和灰尘的沉闷气味,还有一种因长久伏案而产生的、淡淡的汗味。

        窗外,更深露重。巡夜禁军沉重的、包裹着铁甲的脚步声,在远处湿漉漉的宫道上规律地响起,又渐渐远去,更衬得值房内静得可怕。

        忽然,他移动的目光骤然停滞。伸出的、骨节分明的食指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,稳稳地点在一行记录上:

        “天宝十载,七月廿三。库藏甲字叁号柜,湖蓝云锦缎,出库一匹。支取人:尚服局司制司,宫女赵阿秋。用途:贵妃娘娘新制《霓裳》舞衣,添补袖口镶边用。”记录清晰,末尾附有赵阿秋那歪歪扭扭、如同虫爬的签名画押,旁边盖着尚服局掌事女官一枚鲜红醒目的印章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,如同古井深潭。左手却已如同拥有自己的意识般,从旁边另一本略薄、封面标注着“柳才人宫中份例用度清册(副本)”的册子中,精准地抽出一页。目光扫过,上面同样清晰地写着:“天宝十载,七月廿三,领湖蓝素缎一匹,交司衣房,制秋日常服两件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侯砚卿的目光,如同冷静的探针,在两份几乎发生在同一时间、却指向截然不同布料的记录之间,无声而快速地跳跃、对比。尚服局为贵妃支取的,是流光溢彩、寸锦寸金的贡品云锦;而柳才人按份例领取的,不过是相对朴素无华、宫中低阶妃嫔常用的素缎。云锦?素缎?一字之差,天壤之别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再次拿起搁在砚台旁、用素绢小心包裹着的,从魇偶身上取下的那片湖蓝色布片。小心翼翼地展开,将其凑近摇曳的烛火。光线透过薄薄的锦缎,其质地细密坚韧的特征更加明显。他微微转动布片的角度,借着烛光侧映,在布料的经纬交织处,隐隐约约,浮现出极其细小的、如同水波般流动的云纹暗花!虽然被粗暴撕扯和揉搓过,但那独特的纹路和光泽,绝非凡品。

        是云锦!而且是贡品级的上好云锦!只供贵妃一级使用的料子!

        他指尖捻着那片冰凉柔滑的云锦碎片,指腹感受着那细密精致的纹理。布料是凉的,像一块刚从冰窖里取出的玉。一个在尚服局司制司当差、专门为贵妃缝制舞衣的底层宫女赵阿秋,她手中为何会有本该裁剪缝制给贵妃的云锦碎片?是正常裁剪时不可避免的边角损耗?按照宫规,这等贵重布料的边角料,也需登记造册,统一回收处理,绝不允许宫人私藏!还是……这碎片,本身就来自一个不该出现的地方?赵阿秋这个名字,像一枚投入看似平静死水的石子,在侯砚卿脑海中漾开第一圈带着疑点的涟漪。

        翌日清晨,当值的钟鼓声刚刚响过,空气中还残留着夜雨的湿冷。侯砚卿已出现在内侍省靠近高大宫墙根的一处僻静小院。这里远离各司衙门的喧嚣,几间低矮的瓦房围着一个不大的天井,墙角生着厚厚的青苔,弥漫着一股劣质炭火未能完全驱散的烟味、老年人身上散不去的暮气,以及淡淡的汗味和药味。这里是内府库一些年老体衰、做些轻省杂役的老宫人轮值休息之所。

        侯砚卿并未惊动院中零星几个早起洒扫的老宦官,只由王公公在前引路,两人悄无声息地穿过潮湿的天井,走向靠西边一间最为低矮、采光也最差的耳房。房门虚掩着,透出一线微弱的天光。

        王公公轻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。屋内光线昏暗,几乎如同黄昏。一个须发皆白如雪、穿着洗得发白、打了好几处补丁的旧宫服的老宦官,正佝偻着几乎成直角的背脊,凑在屋内唯一一扇狭小的、糊着半透明油纸的木格窗前,借着窗外透入的、惨淡的晨光,用一支磨秃了笔锋的旧笔,在一张粗糙的桑皮纸上,极其吃力地、一笔一划地描摹着什么。他面前摊开的,正是那人偶背上恶毒咒语的朱砂拓本,那浓稠的红色在昏暗光线下,显得格外刺目而诡异。老宦官描得极为专注,布满老年斑和深刻皱纹的手背青筋凸起,微微颤抖着,鼻尖几乎要碰到纸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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