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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50章 夜雨惊宫帷 枕下现魇形 (1 / 2)

        更漏声咽,一下,又一下,像是垂死之人喉间最后那点艰难的气音,在空寂的宫道里拖出长长的、令人心头发毛的尾韵。梆子声嘶哑地敲过了三更,那一下下钝响,仿佛不是敲在梆子上,而是直接敲在守夜宫人绷紧的神经上。整个长安城都沉入了黑甜梦乡,唯有大明宫,这头盘踞在龙首原上的庞大巨兽,此刻却像是吃撑了、又或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魇住了,黑黢黢地伏着,沉默得令人窒息。连绵的秋雨不知疲倦地冲刷着琉璃瓦、汉白玉栏杆和冰冷坚硬的宫砖,将白日里金碧辉煌的殿宇楼台,浸泡成一片片湿漉漉、黑沉沉的剪影。雨水顺着飞檐翘角汇聚成流,砸在阶下的青石板上,碎裂成千万点细小的水花,发出单调而永无止境的“噼啪”声,更衬得这宫闱深处死水般的死寂。

        在这片被墨色与雨声统治的宫苑深处,缀霞阁那一点微弱昏黄的灯火,如同巨兽身上一只疲惫不堪、随时可能熄灭的眼睛。暖黄的光晕被窗棂切割成模糊的方块,投在冰冷的砖地上,又被窗外凄风冷雨打得瑟瑟发抖,光线摇曳不定,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彻底吞噬。

        暖阁内,熏笼里残存的银炭早已没了热气,只余下一层灰白的死烬。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、混合了上好安息香也压不住的药味,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、因长久门窗紧闭而生的陈腐气息。柳才人歪在榻上,身上严严实实裹着厚重的锦被,锦被上用金线绣着的百鸟朝凤图案,在昏灯下也失去了光彩,显得暗淡而扭曲。她一张脸却比那糊窗的桑皮纸还要白上三分,不见一丝血色,像是被水浸泡多日的生宣。眼窝深陷下去,周围笼着一圈浓重的青黑,瞳仁里爬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,此刻正死死盯着帐顶繁复得令人眼晕的缠枝莲纹样。那层层叠叠、蜿蜒盘绕的莲花枝叶,在她惊惧过度的眼中,仿佛活了过来,扭曲蠕动着,随时会从锦绣堆里探出狰狞的触手,钻出个索命的恶鬼来。

        白日里那东西带来的刺骨寒气,似乎并未因厚厚的锦被而驱散,反而更深地钻进了骨头缝里,像无数冰冷的细针扎着髓腔,怎么也暖不过来。每一次心跳,都沉重得如同擂鼓,撞击着单薄的胸腔,带来一阵阵窒息的憋闷。她不敢闭眼,只要眼皮一合上,那惨白扎针的影子,那朱砂写就的恶毒诅咒,就清晰地烙在黑暗的视野里。

        贴身大宫女香兰,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安神汤,小心翼翼地凑近榻边。白瓷碗里的汤药呈现一种浑浊的深褐色,散发着浓烈的、带着苦味的药气。她脚步放得极轻,生怕惊扰了榻上惊弓之鸟般的主子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才人,”香兰的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一种刻意的安抚,却也掩不住自己嗓音里的一丝紧绷,“您好歹用一口吧?御医再三叮嘱了,这汤最能定惊安魂,驱散邪祟入体的寒气……”她将药碗又往前递了半分,碗沿几乎要碰到柳才人裹紧的被角。

        话音未落,柳才人猛地一哆嗦!整个人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烫到,从一种僵死的沉寂中骤然惊醒。布满血丝的眼珠惊恐地、不受控制地转向自己枕边。方才她无意识地翻身,被角蹭开了软枕的一角,枕下,赫然露出一点刺目的、不属于任何锦缎的惨白!

        那一点白,在昏黄的灯光下,如同烧红的烙铁,瞬间灼穿了柳才人仅存的一丝理智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啊——!!!”

        一声撕心裂肺、不似人声的尖叫,猛地炸裂开来,如同生锈的铁片狠狠刮过琉璃,以无可阻挡的蛮力,瞬间刺破了雨夜粘稠的死寂!连窗外哗哗不绝的雨声,都被这凄厉到极致的恐惧暂时压了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 柳才人像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抽打,整个人从榻上弹起,手脚并用,以一种近乎爬行的、狼狈不堪的姿势,疯了一般向后猛缩!脊背“咚”的一声重重撞在冰冷的、绘着花鸟的墙壁上,震得墙灰簌簌落下几粒。她浑身筛糠似的剧烈抖动,锦被滑落,露出里面单薄的寝衣。她枯瘦的手指痉挛地指向那个枕头,喉咙里发出“咯咯咯咯”的、如同老旧风箱般破败的声响,扭曲的面容上,肌肉因极度的恐惧而抽搐变形,嘴巴徒劳地张合着,却再发不出一个完整的字眼,只有无边无际、能将人彻底淹没的恐惧,凝固在她脸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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